走近王淦昌丨王淦昌《无尽的追问》第18节:茫茫戈壁上的蘑菇云
我们的第一颗原子弹代号为“596”。这是为了让大家牢牢记住1959年6月,苏联撤走专家、停止援助的日子。我们要自力更生,艰苦奋斗,一切从零开始,一步一步,摸着石头过河。经过1961年、1962年近两年来的探索,我们攻克了一个个难关。彭桓武、邓稼先、周光召领着一批年轻人进行的原子弹理论设计有了突破。
这是非常不简单的事情。那时候我们只有放在桌子上的手摇计算机。他们在做原子弹的总体力学计算的时候,发现一个重要参数有误差,就一次接一次地重新计算、分析,算了9次,手稿有厚厚的一大摞。这时候,周光召(曾任中国科学院院长)从国外回来了,他仔细看了9次计算的手稿,认为计算没有问题,并大胆地提出了一个新的论证原理,从理论上论证了计算结果是正确的。有了科学的论证,计算结果使人信服。
在郭永怀和设计部主任龙文光指导下,年轻的工程技术人员也开始了对原子弹装置结构、工艺的设计。
通过大量实验,我们对原子弹爆炸的一些关键技术,开始有所突破和掌握。“17号工地”已经不能满足我们做大型实验的要求了。
从1963年3月开始,我们所除了理论研究人员留在北京外,其他实验、设计、生产等各方面的工作人员,都先后进入大西北的核武器试验基地。我回家跟妻子儿女告别,告诉他们我要到西安去工作。那时候基地是保密的,不能告诉外人。
基地在青海湖东边的海晏县,那里平均海拔在3200米,属于高寒地区,冬天很冷,风沙很大;气压低,水烧不开,馒头蒸不熟,走路快了要喘气。在那里工作要忍受头晕、心悸、不想吃饭等高原反应,要克服水土不服等困难。
我常常对身边的年轻人说:“搞科学研究的人,特别是从事我们这个事业的科学工作者,不能怕艰苦,不能过多考虑个人生活,饭吃饱了就行,我们甚至可以过原始人的生活。”他们在背后也常议论:“王老师是科学家,年纪又最大,一点也不怕苦。”有的调皮的小伙子会说:“对,向王老头学习。”我听到他们在背后叫我王老头,才意识到自己老了。
记得在“17号工地”做爆轰实验的时候,为了做纪念,我拔了几根白头发塞在石缝中。不错,我是老了,可是,我时时刻刻都在想着研制工作,想着让“争气弹”早日上天。
大批工程技术人员来到基地,一时住房紧张。李觉、吴际霖等领导带头,机关工作人员都搬进了帐篷,把楼房让出来给技术人员住。技术人员很受感动,干劲更大了。
爆轰实验在几个离住地很远的试验基地进行,我经常去。我身穿统一发的皮大衣,脚穿高筒靴,坐在吉普车上。车行驶起来就像在朝鲜战场上那样颠簸,到处都是凹凸不平的沙丘路。
一到试验现场,我就检查各种实验装置:雷管的质量好不好,安装是不是全部到位,还有部件加工的质量……一项一项地落实。我反复告诫大家:“雷管一定要保证质量,必须安装到位,不能有一丝一毫马虎,如果有一个质量不好,或者插不到位,波形就不好,最后就达不到理想的目的。”
有一次,一位同志带着新研制的雷管到实验室去,在路上雷管突然爆炸了。我根据情况判断是静电积累引起的。我立即组织技术人员进行验证和实验,最后证实的确是静电积累引起了爆炸。发现问题,必须立即查明原因,因为以后工作中还会遇到这样的情况,还需要使用很多这样的雷管。在工号现场,我和大家一起吃饭,边吃边讨论问题,有时聊聊天。我看着他们大口地吃夹着沙子的饭菜,心里十分感慨。这是一些多好的孩子啊,我从心底里喜欢这些年轻人。
11月的基地已经很冷了,连着开了几天会,会后我又赶着到研究室、车间和试验现场去看看,不放心啊。由于劳累,我感冒了。发烧,咳嗽,血压也升高了。可是,这次试验很重要,各项工作一定要做好,我仍旧坚持到基地去,进工号现场,检查各种装置的准备情况。
这次试验进行得很顺利,一看测试结果,真是好极了!仪器记录的信号全有,输出的幅度很理想,内爆波和引爆器都达到了理论设计的要求,我太高兴了,竟像年轻人一样情不自禁地双脚跳起来。这一炮解决了原子弹研制的关键技术问题,为原子弹的设计打下了可靠的基础。
1964年2月,九所(核武器研究所)改为第九研究院,我被任命为副院长,仍主管生产和技术工作。这时候,第一颗原子弹从理论设计到生产试验,各个环节基本上都已有了经验,进入全面攻关阶段。我作为分管生产试验的副院长,感到身上的担子很重、很重,当时真是吃不下、坐不住、睡不着,心里总惦记着很多事情。
过春节了,511车间的同志们为一个部件的铸造任务,还在坚持奋战。我就常到现场去,即使插不上手,为他们加加油也好。102车间在进行组合件的制造与装配,这是一项十分重要的关键技术工作,一定要做到保质、保量、保安全。我放心不下,亲自到现场,严格把关。我一再叮嘱他们:必须做到“万无一失”“一次成功”。
任务非常紧迫。原子弹研制,是一个庞大而复杂的系统工程,各个环节都要严格把关。理论方案确定之后,生产试验的各个方面,必须做到周恩来总理要求的“严肃认真,周到细致,稳妥可靠,万无一失”。
6月6日,要进行第一颗原子弹的全尺寸大型试验,所以从月初就进入了临战阶段。有时天不亮我就把警卫叫起床,开车到车间、工号,严格检查。发现问题,立即组织论证,或者改进,并且要随即拿出结果来。到这时候,已经没有时间好拖。有时我真急了,会不客气地大声嚷起来,发脾气。好在大家都能理解我。
节选自王淦昌著作《无尽的追问》

来源:两弹城微信公众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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